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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狂人日記在書中找出了兩個字,常人日記在現實裏體會到了一個字。 公元一九八九年七月六日 前幾天,這裏一次寒潮來襲,把這伏天的炎熱都趕得無影無蹤了,沒有留下一點熱氣;使天顯得更黃、更昏暗了,迷信的人們總是說:“鬼”常在這樣的時候出來;還說:“國不正,天下順”之類的謬論;並得出“是冤屈了感天動地的好人”的結果。這恐怕不可信。但很久的陰雨,偶來的寒潮和時變的天氣對生物都是不利的,這我知道。另一方面,天氣的陰沈,會使人的情緒變得低落,所以就容易出事故和做錯事;而人的情緒不好時,思維能力也隨之變弱,所以此時考慮問題就欠周到,人們做壞事的膽子也大些,就像喝醉了酒一樣,所以出現的不利之事多些,所以迷信的人們就說是:出“鬼”的時候,也許是如此原故吧? 今年的氣候也特別的怪,春天像秋天,時時有葉落;夏天像冬天,經常來寒潮。看今天,這陰濕灰暗,似晴非晴的混天;烏雲未散,霧氣彌滿天,還夾著沒有退完的寒氣;人們在這樣的伏天穿上棉衣,是不以爲奇的。 曠野的寒氣很重,但室內還是比較憋悶的,這些日子,我被天逼得在家看書,正好今天雨停,便想去看看莊稼,也好解解悶。- 一出門就碰上了賈明,從他口裏得到了一個意外而不幸的消息:“我們村靠近濫泥湖的幾十畝長勢喜人的莊稼被‘老咱們’糟踏光了。他媽的,這些‘原始人’真不是東西,把我們的莊稼地當牧場,把我們的口糧割回去喂豬。” “什麽?幾十畝莊稼全完了?”我有些不相信,想了想又問:“不會吧?” “然而,這確實是實事。”他賭氣的說。 “原始人”是從哪裏來的呢? 他們是從北方H南群遷到這裏的農民。 他們生産力極低,根本沒有有征服自然的能力,就更談不上改造自然了。他們耕地靠鋤刀、步犁,打麥靠手工,種田靠天收。 他們不分忙閑,整日虛度。春天是:白日睡大覺,起來就打牌;夏天是:一下“金木水火土”,二下“成山”,“螃蟹”棋。秋天是:行令劃拳常用功;冬天是:抹牌賭博一陣風。他們虛度了時光,沒有收獲,就去偷去搶。 看到他們的生産力,就有理由說他們是“原始人”,然而,更重要的理由是他們還保持著原始社會的氏族關系。 他們把村裏在外面官當得最大的家屬或家族裏的人選爲“首領”,或把在村裏兄弟最多和家族人數多的人選爲村長,因爲他們的勢力大。“首領”的每句話在他們面前都是“金口玉言”,連每個小動作都是他們行動的指南。 一次,他們一個村莊的吳某等人因毆打了與派出所有關系的陳某,陳某就請派出所吃了一頓。經派出所“煙酒”後,就帶著三個民警去抓吳某,而吳某正是首領的親戚。于是“原始人”就很快向“戰場”靠攏了,包圍了民警,擺好了陣勢。望著坐在一旁抽長煙管的首領,等待著“神聖”的命令。這時首領的嘴唇向上一翅,他們就一擁而上,把幾個民警打得死去活來,連呼救命。再打下去就要出命案了,此時首才領用煙管使勁在櫈子上敲了兩下,才停止。 他們拼命地維護著他們的最高統治者-----首領,無私地把自己的命運交給首領。首領也是盡心盡力地保護著他的臣子們。 他們另一個村莊的王某自改革以來,就經常以談戀愛、找對像爲由,多次拐賣和騙奸婦女。受害者因上當受騙紛紛告狀。爲此,縣公安局幾次下令通告逮捕王某。首領得到通知後,立即向罪犯通風報信,打發王某到外地避避風,以後再回來。當上級追查責任時,首領就應變地說:“王某到外地做生意去了”。 還有,這裏的一對超生夫婦,一連生了七個女孩,沒有男孩,眼看他家的香爐就要斷火了,門戶就快無人掌了,就要被別人欺負了;于是他們就決定即使丟掉性命,也要繼續生下去。首領知道他家自從分田到戶以來,就沒交田稅、提留等雜費,是因爲孩子多的原故。但他還是不控制和阻止他們生育,而是把所有的超生戶口載入內部檔案。 他們就這樣保持著一團和氣的原始社會的生産關系。 當然,還有少數異派別姓是得不到同樣的待遇的,受欺負是不可避免的。 七月七日上午 我騎車經過難走的泥路,來到了距家十多裏外的被遭踏的莊稼地現場,只見一篼篼黃豆被牛吃掉心葉變成了一個個“骷髅”;一片片的莊稼被割走綠茂剩下一片片禿樁;只見黃土地上留下的牛腳印、人腳印錯亂重疊似人非人的印迹。殘景使我害怕,怕的發抖。仿佛看到一個個“骷髅”搖搖晃晃地向我逼近,要來掐我似的,吃我似的。此時,我只覺得頭昏目眩。 于是,我爲了清醒,使勁地搖了搖頭,聳了一下身體,想擺脫掉眼前纏身的害怕和氣憤。然而我又咬牙切齒,想使自己鎮靜下來,不料,眼前更加模糊和昏暗了。 然而,就在這模模糊糊的目眩中卻清清楚楚地出現了我年邁的母親和年幼的妹妹在這裏一拜一拜地吃力地把一粒一粒的種子夾著一顆一顆的汗珠丟在這裏。此時,我凝視著她們艱難而辛苦的勞動“成果”變成了禿樁和“骷髅”,想起她們的艱辛,恨不得立刻把那些害人的東西殺盡斬絕,爲她們報仇,爲她們伸冤。 七月七日下午 我去找住在附近爲別人管田的老楊詢問情況,因爲他知道這裏發生的一切。 到了老楊的涼蓬和住所,打過招呼,說明來因後,他便訴說起來: “前幾天下雨,濫泥湖鄉鄧營村的一夥,他們知道你們不會來,就明目張膽地把一群牛趕到莊稼地裏放。牛吃了不算數,還割了很多。他們囂張十足,就像日本人侵略中國實行的的“三光”政策一樣。我去阻攔他們,他們不但不聽,反而說我對他們有意見,就向我的田塊進攻。不到半小時就糟踏了我的一畝多莊稼。我向他們好說歹說,他們都不理,最後向他們下跪求饒,才撤了兵。還挨了他們的罵:你他媽的,多管閑事,再這樣對待咱們小心你的腦袋,這是給點小‘顔色’你看。我怎麽阻攔得了啊!” “既然你知道這事經過,我去告狀,政府部門來人調查,你就爲我作個證明,可以嗎?” 老楊聽到“告狀”臉上露出一副嘲笑的樣子,“告狀”?他說:“去年,他們把明星管田的老黃打得骨折肉飛,醫藥費就花了一千多元。就因爲老黃得罪了他們,他們報複的。難道老黃沒有去告狀?誰理呀?!” “還有,去年十一月他們把新建村的一百多畝麥苗吃光割盡了,新建村人一氣之下打死了他們的一頭牛。他們反而告了新建村一狀,上級領導就下了這樣一個結論,麥苗吃了是管理不善,打死耕牛是違法的,應該加倍賠償。他們不但吃了牛肉,反而還得兩頭牛的現金呢!你呀!你告得過他們,他們自從遷移到此,成立濫泥湖鄉以來就沒有打輸過官司的。” 濫泥湖鄉是怎樣得名的呢?以前這裏是一片淺湖,滿處長得是蘆葦和雜草,是土匪藏身的地方,也是土匪殺人的“刑場”。在這周圍失蹤的人,一般在這裏能找到屍體。由于本世紀三十年代一次洪水,使這裏積了一層厚厚的淤泥,後來又人工開溝,這裏便成了一片沃地。 他們遷移到這裏安營紮寨,成立了一個鄉,就用了這裏的老名:濫泥湖。 “現在國家正在搞‘治理整頓’,他們也是在破壞經濟建設,只要你提供事實,政府會管的”,我向他解釋。 “你要我出來揭發他們,豈不是拿我的性命開玩笑嗎?我還沒有惹他們,他們就對我下毒手。他們口狠心更狠,每次到我這裏,都逼我煎油馍給他們吃,還拿走了我的一些食物,把我的幾只雞也偷了。哎!我現在是在他們手掌心裏過日子啊!”說著臉上的嘲笑漸漸被悲傷蓋住。 “他們的所作所爲,都觸犯了法律,而且情節嚴重,民憤極大,這次政府肯定要管的,請你相信政府,政府來人找你調查他們的材料時,你就如實地提供,政府也會跟你伸冤的”。我一面給他壯膽,一面安慰他。 他聽了這話更加悲傷了,說:“你告狀一定不要提我是證人啊!你如果真的這樣說,待來人調查我,我就說是你自己帶的人畜糟踏的這些莊稼,告別人是想嫁禍于人。” 此時,我又氣又惱,然而又同情,還有用語言無法表達的情感。這些感情在我腦海裏混戰,未分勝負,于是我就脫口冒出:“你顛倒黑白,冤枉好人的行爲是違法的,是要受處罰的。” 老楊的臉上卻露出一種不在乎也很不自然的微笑,也許是嘲笑,或者是感到欣慰的笑,說:“違法犯罪也比得罪他們要好得多!違法犯罪有人來追究,我出幾個錢,就能解決問題。若得罪了他們,不但要失財,而且要受皮肉之痛,搞的不好,丟了命還不知道是咋回事!” 聽了這些我沈默了。今天,法力無邊的法律,竟被這群爲非作歹的不法分子戰勝了。不!社會主義國家的法律是他們這些真正的社會渣子戰勝不了的,如:六月的那麽多“暴徒”不是被政府“懲治”了嗎?難道政府部門收服不了這些不法分子?我就不相信,我一定要告倒這些胡作非爲的歹徒。 然而,告狀必須要事實,而事實只有老楊知道得最清楚。我就對他說:“這次我是下決心要把他們告倒的。而這個案子非要有你不可,到時候請你一定出來作證!” 他見我說得很堅決,並且有把握能把政府部門告來調查,臉色巨變,變得發青,十分畏懼,說:“你告狀千萬不要說我知道這些呀!要是政府工作人員來調查我,他們就會知道是我供出的,就會來對我下毒手的。我不能爲了你們而白送性命啊!我家裏還有妻子、兒女呀!……”說著欲哭,並要下脆向我衰求。我連忙扶住他,並且安慰他,說:“若是他們來報複你,我會繼續告的,會爲你伸冤的,這請你放心”! 他卻很有力地反駁道:“你們達到目的、得到賠錢後,還會來管我的安危?這連三歲的小孩都不會相信……”。 我聽到這裏,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與委屈,就使勁地甩開他胳膊,回頭走了,走後,總覺得他絕望地跪著向我乞求。但我沒顧這些,況且,一想到那些爲所欲爲的歹徒,就決定不管怎樣,也要去告倒他們。 七月九日 我向村領導反映了情況,村領導說:“我們管不著,你可向上級反映。” 七月十日 我騎車來到了鄉政府,恰巧,馳來一輛面包車,書記“參觀”回來了,帶著妻子和侄女。我忙向書記反映情況。 “這事去找信訪辦公室”。書記說著走進了家屬區。 我來到了信訪辦公室,向裏面的工作人員說明來由,他說:“信訪的負責人到黨校去了,你到那裏去找”。 于是,我又轉身找到黨校,黨校的學員(都是幹部)沒有上課,所以教室裏還很熱鬧。這邊的幾個學員正在“調主”,那邊的一簇男女正在桌上“談笑風生”。裏面沒有信訪負責人。 回頭時,信訪負責人和政法書記拿著備課本向這裏走來,我向他們彙報了情況,並要求他們調查處理。 信訪負責人輕聲說:“無根無據地去找誰賠呢?你說是嗎?你如果能把人抓到,或者把他們的牲畜牽來,我們才好處理。”一副長輩給後生講理的口吻。 “他們很猖狂,我沒辦法。我來就是請求你們出面幫忙解決的。” “我們知道了,回去!回去!我們來處理”。政法書記厭煩地嚷道。 信訪負責人急忙用“溫和而堅決”的口吻向我解釋:“書記記住了你的話,請放心!只要你把人證、物證抓到手了,這個問題我們一定調查處理,包你滿意。不過只要你不再提那些事了。” 哪些事呢?就是我們村村幹部違法亂紀、損公肥私、行賄受賄,倒賣化肥,貪汙公款,我們舉報過,但鄉政府不但不調查處理,反而說我們“捕風捉影”。 七月十一日 我找朋友借了一部照相機,准備攝下“原始人”的野蠻行爲和被糟踏的莊稼,以此作證據,因爲他們都是成群結隊地出來,聲勢浩大地進攻,想抓他們的人是不容易的,牽他們的牲畜也不簡單而鄉政府又要證據。 七月十二日早晨 我帶著相機來到了他們的牧場——我們的莊稼地。一群牛正在莊稼地裏“大吃大喝”。它們各自的主人在田邊互相開著低級下流的玩笑。他們都有差不多的特點:敞著上衣,褲帶是用麻繩或布片代替的,頭發很亂,嘴較凸;臉上、肚皮除凸起的部位磨的有些發亮,凹進的部分被塵灰填滿,像貼過膏藥後的痕迹;如果不是凸起的部位露出皮膚,真難證明他們是人。就這些特點,我們這裏愛研究人類的“考古家”們認爲,他們祖先在轉變到人的過程中要比我們的祖先慢幾千年。因爲他們懶惰,所以他們的智力低下,生産力落後,所以我們有理由稱他們爲“原始人”。 其中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原始人”,穿著一件黑色的大布上衣,手工縫的,髒得難以入目,坐在地上,朝另外一個約十七歲的“原始人”吐出一句,“你昨夜偷看你哥和你嫂子咋操的,你哥不會操,我去幫你哥哥。”口裏在說,眼像獵人尋找獵物,在四周掃瞄著,時而伸頸定睛望望遠方的大路,手在他身旁的一個約十三歲左右的身上亂摸亂撈。” 十七歲的立刻用連串的近似語頂了回去“我昨夜看到你老婆不給你操。我去操你的老婆,操你的妹子。”說著,一手插進了褲裆,使之起伏波動。嘴丫夾著欲流的“涎水”。 若是城市的小姐,在此見到此景此物,也許會回頭就往動物園跑,向動物園的負責同志報告她的新發現呢?若是知道他們是人,肯定會捂鼻、吐涎。 我見此景便想到了婦X某也就是在此地被奸辱的。說不定凶手就在其中。 那是去年八月的一天下午,也是雨後未晴的天氣,回娘家的X某路過這裏,就被一個“原始人”跟蹤了。追到這裏,“原始人”見四周無人,就將准備好的石灰撒到這個婦女的眼裏和口裏,隨後就把她按倒在這附近的田棉裏,她拼命掙紮和呼喊,但無濟于事。 案發後,X某向派出所報案,派出所要押二百五十元的報案費才受理,否則不管。最後,因史某家窮,交不起報案費,此案就無人再提了。 我的思緒又回到了眼前,覺得晦氣,不知所措,便不加思索地喊了一聲:“你們在幹什麽!” 他們收住了下流的言行後,一個“原始人”嘻皮笑臉地接著說:“你來幹什麽?” 我放底聲音說:“看,你們把這裏的莊稼踏成什麽樣子了。難道你們不知道種田的甘難辛苦!” 他們瞧了瞧莊稼地。 我又說:“你看,你們身上穿的沒有,吃得也不好,還經常損壞別人的利益。你們這樣做,別人也會損壞你們的利益的,這對你們又有什麽好處呢?” 他們相互看了看,沈默了片刻。 隨後幾個“原始人”又滿不在乎地向牛揚起牛鞭,牛,牛不停地向田中間吃去。 其中一個還有幾分得意地說:“你可憐我們,你就把這裏的地全給我們,這樣就了事了。如果不給的話,叫你們有種無收”。 我心想,自從他們遷移到這裏,縣裏每年都向他們發救濟糧,扶貧款;而這些款子也是從我們身上搜的。如今還要占我們財物——土地,真是得寸進尺。 看牛,牛還是在拼命地大吃大喝,它們的一個主人仍在一旁割,我便怒舉相機拍。 正在鏡頭裏的一個“原始人”一見,便氣急敗壞地喊到,“快!”兄弟們取掉他的膠卷。如果讓它登上報紙,我們就完了。這裏是老子們的天下,這小子惹起咱們來了!” 于是,七、八個“原始人”立即包圍了我,我正欲奪路而出,但已晚了。三、四個稍肥的歹徒已纏住了我的整個身子,還有幾個瘦的便搶奪相機,其中有一個就像皮包的骷髅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幾只魔瓜亂掐我的手。但我沒有松開,他們也無力奪走相機。 他們腦羞成怒地用牛鞭、木棍如雨般地向我擊來,我無法躲閃,因爲我還被幾個“原始人”緊纏著;我也無法還擊,因爲我雙手緊抱著相機。 相機是朋友的大伯從台灣帶回的一份見面禮,價值較貴,送給他的紀念品,若是損壞了,不但要造成經濟損失,而且重要的是破壞了他們(兩岸)的感情。況且,朋友再三囑咐:不要搞壞了,海外的大伯時時還要它的“産品”呢!我豈能讓它落到這些可惡的歹徒手裏呢? 一陣毒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倒在了地上,他們就趁機搶走了相機。 起來時,他們已在鄰界老楊的田裏,得意地玩著相機,七拔八敲地敲出了膠卷。我兩步追上又與他們爭奪。 此時,看熱鬧的老楊正在這裏,我便向他求救,要他說句公道話,他沒答。只是把我和抱機的歹徒往他的田外推,還要我賠他的莊稼。 這夥“原始人”見我不甘心接受他的“教訓”,其中一個喊到,“把他打死算了”。“說著舉起一根胳膀粗細的木棍朝我頭上猛劈下來,我疾速舉臂一架,只聽“咔嚓”一聲,半截木棍落到了我身後的另一個“原始人”身上。 前面的歹徒先是一愣,隨後又大叫:“弟兄們狠揍,給我狠揍”我只顧奪機和招架,哪有還擊之手啊!棍棒、牛鞭、拳腳在我頭上、身上和腿上亂落。頓時,我覺得呼吸困難,兩眼冒花,兩腿發軟。 就在這時,明星村幾個看田的群衆朝這裏走來,他們見勢不妙,丟下相機,跑掉了。 前天,老楊說他們的手段如何凶殘,如何毒辣,我還有點不相信。今天得到了他們的“教訓”,才知道他們才是真正的暴徒,因爲他們手段殘忍,滅絕人性;因爲他們糟踏了無數“不知”知覺的生命——莊稼,這跟那些殺戮不懂事的幼嬰的劊子手有什麽兩樣?因爲他們毀滅了人間的生機,切斷了人們的生命源泉——糧食,這不就是在間接地殺人嗎?難道法律不該懲罰這樣凶殘的歹徒? 七月十二日上午 我支撐著帶傷的身體來到鄉裏,向一個鄉領導反應早晨的情況。他說:“主管部門的負責同志都到縣裏開會去了” 說後,進屋和另外一個工作人員交頭接耳後,出來同情地對我說:“這樣,你現在直接到縣政府去告,縣裏,今天就是爲邊界問題招集的會議。但你去後不要說是我們叫的。” 于是,我搭上了到縣城的客車,在車上,我一直在想,到縣裏告狀實事求是是這個鄉領導叫的,爲什麽他要我說不是他們叫的呢?未必是他們想做雷鋒式的無名英雄?或者是有更重要的原因?但我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答案。 在车上有人讲, “六四”风波后,乡党委就着重强调党员干部在经济建设中的作用,在社会中的地位,还特别强调不要在自己脸上抹黑! 所以他們就在自己有臉上塗上白裏帶紅的胭脂香粉,來掩蓋自己面上的斑點與黑痣;戴上冠冕堂皇的帽子,來遮掩頭上的禿荒和癞子;穿上最偉大的外衣,來裝飾自己擡高自己和顯示自己。 這個鄉領導做了強調之外的工作,不願留名,大概是怕上級“表揚”他吧? 到了縣城,我找到了縣政府辦公室,裏面只有兩把空椅,一看手表,已是午間休息的時候了。 我就來到了門衛室,在門衛室的椅上等待著上班的時間。 時間到了,我去辦公室裏,卻不見人影。 半小時過去了,裏面仍然空無一人。 我開始有些著急了,因爲再等兩個小時就沒有到家的客車了,又相距近百裏,我有些煩燥不安,因爲傷處又開始發痛,告狀又還不知凶吉。 我在這裏無聊地空等,便想起看看整個縣城的風光,于是上了一層樓。 我還沒有走到觀風的窗口,就看到了另一番情景:另一個辦公室的幾個男工作人員和桌子上的一個女青年開著玩笑,時而手之舞之。桌子的另一端兩個工作人員正在那裏仔細研究著作戰的計劃——如何“將軍抽車”,比辦公認真多了。 我看怨了這樣的“風光”,所以有些恨意,因爲越看越覺得“風光”沒有起初那樣美麗了,所以就回到了縣長辦公室。 上班了,是一個通訊員在值班,他說負責人都在會議室開會。 會議室裏縣領導在講話,我在門外等著音落。講話的縣領導看見我後就停止了講話,問:“來幹什麽的?是哪個鄉的?”我說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來因和住址,在會的我們鄉鄉領導接著問是哪個村的,我回答後,縣領導對我說:“你先到辦公室等候”。想了想又說,“把經過詳細地向值班員講講,我們來研究。” 于是,我向值班員講了經過,他也感到同情,便指著信訪辦公室的位置,叫我去登記,以便好派人調查。片刻後又說,先不慌。說著,起身到會議室去了,回來卻說:“你先回去這些問題我們會解決的,會處理的。” 我覺得來一趟不容易,結果也很模糊,所以就在走廊裏等著散會的縣領導,希望他們確實能爲受害者伸冤。 散會了,一位縣領導走過來對我說:“你反映的問題,我們已經轉給了你們的鄉長和派出所所長,要他們去調查處理。你回去找他們,他們會處理的,這請你放心!” 既然這樣,我心裏就踏實了,還非常感激地對縣領導說:“我這個普通農民的事情,您能這樣認真,這樣關心,真是太感謝您們了!” 七月十二日下午五時 开会 的乡长等已乘专用吉普车回到了乡政府会议室,召开了全乡的治保主任会议,传达了县里的会议精神。 會後,我找到了鄉長,鄉長說:“這個問題我們一定處理。你得先寫好材料,附上醫院體驗證明,交給派出所再說。” 我這才忍著疼痛的身體離開了鄉政府,卻露出了勝利喜悅的表情,因爲上級領導都答應爲我們受害者伸冤。 回家時,和寶堤村的治保主任有一段同路,寒暄之後,我們就攀談起來了。 “哎!你的莊稼讓他們白踏了,你算是送鬼打了”他歎惜地說。 “上級領導都答複調查處理,你怎能這樣說呢?”我反問他。 “這是在打發你快走”。他說:“我們村的鄧同志前天傍晚在田裏施肥,也是濫泥湖的幾個歹徒,要他的盆子和肥,鄧不給,歹徒就搜出刀子朝鄧的大腿一刀,至今還動彈不得,他家人向上級告狀。誰理他的”。 “像這樣的事,你們村裏可以出面找歹徒去算帳”。 “今天開會就是要我們回去壓制群衆,不准我們這邊的群衆爲邊界問題亂鬧,要我們群衆保持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他的聲音由小到大,後一句說得特別重。 “你們是執法者,可以用法律武器來解決這種問題,何必讓別人無理擺布呢?” “你若是真正的用起了法律,又違背了我們上級的旨意。違犯了他“老夫子”們的就要立即把你攆下去。”他說。 “國家那麽多法是幹什麽”的,我感到非常氣憤。 “法在書本上是多得很,到實際中就沒有了——結果是——無法無天。”他解釋說。 我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因爲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的法律是不會放過不法分子的。況且,縣領導和鄉幹部都滿口答應,調查處理。 七月十五日 我写好了告状书,带着医院的检查结果,找到了派出所所长,我按他的要求把这些交给了一个民警,民警翻了翻后,又查对了我的伤处,说:“你先回去好好养伤,我们处理好了就通知你”。 七月十八日上午 我从一位朋友的口里得到:派出所根本没有调查这个案子,还谈什么处理。 于是,我又一次來到派出所,所長不等我開口就“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我們到鄧村去調查了的,但沒有人承認。看你,告狀不又把人抓住,我們去處理哪個呢?說完起身欲走。 “我們如果去直接抓人,肯定要和他們幹起來,這樣會把問題鬧的更大。何必再給你們添麻煩呢?”。 坐在所長對面的一個官員接著說: “你这‘区区小事’不值得我们出面处理。” “你看,去年你的钱被盗,我们不是全部给你追回了吗?要不是我们及时把盗贼抓获,盗贼把钱一挥霍,你还一分都得不到呢!” “这次,你想开一些,就算那钱我们没有给你追回来,以后就不要为此事纠缠了。” 說完,把沒有退完的失款遞給了我,就起身走了。 其实,捉贼的功劳也并非完全归他们,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去年九月的一个夜里,在邻居的屋后发现了我的箱子,里面的五百九十元人民币不翼而飞。 我們及時報了案,他們派來了一個民警,經過我們提供的線索進行分析,確定了盜賊是本組的馮某。 然而,他们并没有立刻行动去追踪罪犯,而是回去睡觉了。 我的二十多个亲朋在盗贼活动的地点或车站放哨,最后才抓获了盗贼。 第二天,他们没收了盗贼的脏款——我的失款。 第三天,盗贼就逃跑了。我还有点怀疑是他们放走的呢。因为我每次找他们拿失款,他们总是说:“案子没有搞清楚,晓得这脏款是不是你的呢?待把盗贼抓住了再说。” 兩月後,我爲了早點得到失款,又一次和他們一起捉到了盜賊,那是一個深夜,我和所長帶著五、六個民警一起包圍了盜賊的住所,裏面就盜賊一人。所長連喊數聲,不見動靜,所長怕盜賊拼命反抗,就叫民警們小心,隨後又命令兩個民警踢門。接著就聽到:“你上!你先上!”兩種不同的推讓聲,而且顯得很急促。把守後門的兩個也是慌慌張張地在吼。 見此情景,我搖搖頭自問:如果罪犯有比現在大幾倍或者是十多倍的力量,他們會用多少人來完成這個任務呢?恐懼的程度又會到哪一步呢?我沒有回答。但我知道恐懼的原因,就是見識少、素質低和自私自利的思想在作怪,而自私自利的人和素質低的人是把公事辦不好的,然而,他們朝內有人。 又过了两个月,案子搞清楚了。他们带着写好的领条,叫我签了名,盖了印,但没有领到现款,他们说:“你的钱被别人借去买了摩托车,待别人还了,就给你。要不然,你去找那个买车的人要。”就这样失款至今才陆续还清。 七月十八日下午 我再次向乡长喊冤,要求乡政府出面解决这些问题。乡长安慰我说:“我们乡受害者不只你一人,有一千多亩庄稼连年有种无收,伤人的事经常发生。我们已向县政府反映了,县政府准备派县公安局来处理,你就在家等待公安局来调查。公安局可能要通过派出所,过几天你也可以再找派出所联系。”说完,就要我早点回家。 我听到:“一千多亩庄稼无收,伤人的事经常发生。”不禁一愣,这个数字对种田的农民来说是多么地大呀!损失是多么地惨重啊!带伤的不幸者是多么地疼痛啊!无辜的受害者是多么地痛苦啊! 这个数字比六四“暴乱”的损失不知要大多少倍,因为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个千亩有种无收,多少个和我一样的人惨遭了毒手,这个损失,恐怕是政府部门无法统计的!我想,那些損壞了國家財産的“暴徒”們不是都被打下去了嗎?難道這些害民的歹徒就該逍遙法外?! 七月二十五日上午 因为一直没有谁来调查,我有些納悶就又一次來到了派出所,辦公室門前的走廊裏一個少婦正向一個民警詢問: “我弟弟的事情搞清楚了吗?” “搞清楚了。拿二百五十元来,就可放人”。 “我弟弟只在沟里捡了个破瓜,这犯了你们的哪一条啊?就罚二百五?!” “捡的稀奇呀!把一车瓜捡完了,这已经构成了拦路抢劫罪,罚二百五还便宜了你们”。 “可是,我弟弟不是拦车抢瓜的凶手呀!是西瓜被抢后,见西瓜在沟里,他才去捡的吃。” 民警已经听烦了她的辩护,正欲摆脱她的纠缠。 这时,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商贩模样的男人。向这位民警打招呼,他立刻带笑迎了上去,那商人也勉强带着笑说:“来征求你们的意见,到哪个.......?" “上次在‘曙光’搞的不过瘾,今天就到‘琼夫’。”民警说完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多了。” “那我就去准备。”商人说完就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大声说:“喂!跟弟兄们都说一声”。 “好——的”民警几分得意地进屋了。 民警进屋后,一位给儿子送换洗衣服的老大娘接着少妇的话说:“唉!不管有罪无罪,只要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开口就是几百、几千的。唉!没办法。遇上了这年月,没办法呀!” 所長和管我們這個案子的民警都不在,據說出門辦些事情,等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但我沒有在此久等,就決定下午再來。 七月二十五日下午 我去时,他们酒醉饭饱后刚刚回府,我就向所长苦苦哀求,希望他们一定要为受害者作主,惩治不法分子,保护我们的合法利益。所長不耐煩地說:“我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讓你再也不要爲此事糾纏了。你這已經影響了我們的正常工作,違犯了我們的規章制度,違章是要受處罰的。” “我的庄稼被糟蹋完了,我们全家人怎么过日子呀?我又拿什么来交田税?我的身体受到摧残,我的人格受到侮辱,你们是保护公民的合法财产和权利的,你们为什么不管呀!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工作啊?”我情不自禁地说。 “这里是你来指教我们的地方?嗯?!跟你说,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场所,你再在此纠缠,我们就要处理你搞‘诬告’和散传单的‘反’革命罪了。”坐在所长旁边的一个官员发火了。 門外的兩個民警聽到室內的爭吵聲,氣勢洶洶地沖進室來,擺開陣勢夾著我。 我心里一阵恐惧,这时,我才从恐怖中惊醒过来,才知道歹徒们为什么敢胡作非为,才知道老杨为什么那样麻木和害怕,才相信了那个治保主任的话,才明白了这里确实不是说理的地方,也不是说理的年月。所以,我只好忍气吞声地拖着疼痛的身体离开了这可怕的地方。途中,我感覺頭重腳輕,口幹目眩,一到家就倒在床上了。 当日夜里 就做恶梦:一次,昏黄的天下着蒙蒙细雨,我到山边的田间去看庄稼。看见山坡上一群野人,野人有的在互相追赶;有的在“打架”:两个都倒在地上,上面的在挣扎,下面的在呻吟;有的在啃残骨,像是人的腿骨。这分明是吃完美餐后的情景。野人一见到我,便向我扑来,我吓得转身就跑,总像有什么拽住似的,好不容易才跑到了一条光明大道上,看到路上远处隐隐约约有两个人,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但跑近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豺狼坐在路上。我又被吓得两腿发软,便吃力地向旁边的那个茅屋跑去。此屋原来是东郭先生的家,东郭先生扛起锄刀正准备出门。我急忙向他求救,但他不肯。狼就快赶上了,我为了激起东郭先生,又说:“你不是很善良、很讲仁义的吗?现在怎么见死不救啊!”他看了看狼,狼气势汹汹地向这里逼来,回答说:“讲仁义,施善良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时代变了,我还能照翻老皇历吗?”一面说,一面慌张地往屋内钻,我也跟着往里跑,他却拼命地把我往外推,我再回头看狼时,狼张着血盆大口,已经搁在了我的肩上,我被吓的喊出一声:“啊”。 “啊”的一聲,把我從惡夢中驚醒過來。醒時,像睡在冰涼的坑裏,慢慢地才知道自己流了一身冷汗,我受驚似的坐了起來,眼前是漆黑漆黑的一片。我揉了揉眼睛,不料,眼前更加黑暗了,我不由得害怕起來,況且一想到剛才的惡夢,就不敢再睡。于是,我就點燃了那盞驅趕恐怖黑夜的燈來迎接夜末的黎明。 公元一九八九年九月 “原始人”偷、抢、踏的气势越来越凶,使受害者日益增多,向乡政府,县政府告状的人群更是络绎不绝,但无人解决。受害者在这种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组织起来了,打响了保卫“边疆”的自卫还击战,于是就有战争的消息: 還擊者打死“原始人”一個,打傷十多人,打死耕牛數頭。還擊者受傷數人。 一場大規模的惡戰後,“原始人”的凶氣大減,一個多月內沒有像以前那樣猖獗了。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 “原始人”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为了继续获得别人的劳动成果,又要避免还击者的抓获,就在自己的田边修了一座数丈高的了望台。若发现保卫边疆的“战士”们已回家,他们就下田。若望到还击的群众追来,就立即撤队,以免“被俘”。 还击者为了有效地还击“侵略者”,就在界上挖了一条很深很宽的壕沟,但还是切断不了“原始人”的野性。 “原始人”又一次带领耕牛们越壕吃割、偷抢,愤怒的受害者再次还击,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还活捉了他们的耕牛数头。 “真是大快人心啊!”,我不禁仰身“大笑”?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 “原始人”再一次袭击这边的庄稼,这边的受害者又一次还击。 戰爭就這樣頻繁地在域內的邊疆進行著,在這塊肥沃的土地上進行著,在“安定團結”的形勢下進行著,在兩個“文明”的時代裏進行著。 这样的战争在禁锢的年代,在“大好”的形势下是看不见的。然而,这看不见的战争比看得见的炮火连天的战争更可怕,更危险,它给人类带来的灾难更深重。因为它遍及在这个形势下的各个角落,因为它使生活在这个土地上的每个人的心灵都留下了创伤的痕迹,因为它毁灭了人类美好的愿望。 後語 《怕》是作者在几十多年前因受到了滥泥湖人的“侵略”和凌辱后怒写的日记。他们用淫威与武力“制服”了我。因此,我就只好用文攻了。所以里面“原始人”这一词条,用的有些过分,这样我与他们正好“摆平”。其它的一些地方都是客观的、真实的。不过,这些(事实)状况又经过了十多年的改革和建设,已经有所改变。然而就整个农村而言,到目前为止,还有一些农村生活极为贫困,思想仍然愚昧落后,带有狭隘的部落精神;他们媚颜权势,欺软怕硬,互相残杀,不求上进,妒嫉性强:看到别人比自己富就去偷,偷不到就搞破坏,看到别人比自己红就去巴结,巴结不上,就泼污水;等等可怕的思想和行为令我害怕。所以我在这里“无情地鞭打”“滥泥湖人”一是为了“报私仇”、另一方面也希望他们能够重新认识自己,再努力改造自己,在新世纪的新时代里有一个崭新的自我。这虽然不是我写此篇的初衷,但这是我写完此篇后的愿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