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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阿富穿著一件已經脫色的軍大衣,上面的汙迹一塊連著一塊,像和尚的百納衣,一條藍色的牛仔褲也在開始變白,騎著一輛鋼圈生鏽的自行車,在一條鄉村的公路上慢悠悠的前行著。車後座椅上有一個小籃,裏面裝滿了油條和三瓶“高梁小曲”。他行到“永福經銷店”處,趙永福的老婆——劉小芳伸出頭來問:“富貴,到哪裏去的?” “給丈母娘祝壽去的。”阿富應付一句就騎過去了。 一路上,阿富又想起了他托媒婆去三妞家要人的事。哎!嶽丈這個倔老頭子說啥也不答應,嶽母照樣是不冷不熱,抱著葫蘆不開瓢。媒婆也不盡心盡力地替我多美言幾句,回來還是個冷的……。 “笛、笛——”一輛“神牛”25型拖拉機從阿富身旁轟隆而過。 阿富看了看車,又開始思索: 這些媒婆就知道蒙我們窮人家。要是我家境好,有地位,還會求她來做媒嗎?果真如此我就是不開口,也會有送上門的“生意”——每天七、八個圍著我團團轉,叫人眼花缭亂,我還真不知道選哪個才好呢?高的不相配,矮的別人欺,瘦的沒有力,胖的挺有勁。對!就要個胖美人! 或者先不要老婆,一個人無牽無挂玩個夠:穿西服、打領帶,帶保镖、上賓館、坐雅座。先來兩杯紅茶,再上紅燒牛肉,最後來個清炖甲魚。管他媽的,別人吃得起的東西,老子也吃得起。 瞧,神氣十足的我到賓館一坐下,便會有兩位標致的小姐,端著茶水什麽的,一扭一扭地走來,細看含情脈脈,仿佛要向自己低聲傾訴。那時,我便手疾眼快地拉開身邊的椅子,說一聲:“來!坐下同吃,小姐”。于是她們就坐下同吃。嘻……。 “唉——!你騎到哪兒了!”一個青年女子沖著阿富喊。 阿富還未反應過來就撞車了。幸虧那女子急時刹閘,車子和人才慢慢倒下。不巧阿富也倒在了同一方向,而且差點碰到那女子的嘴上,于是,一股香味撲鼻而來。“嗯!好香啊!”阿富在心裏說。 那女子急忙扶起車子看了看,沒出什麽問題,只是覺得與這號人倒在一起,羞了自己,加上弄髒了未婚夫送的尼子大衣,所以有點惱怒。于是就罵了聲:“瞎了你的狗眼!” “小姐,休怒,休怒,來!同吃。”阿富還歪在地上,以爲是身旁端盤的小姐在和自己開玩笑呢? “神經病!”那女子怕過路的行人來看熱鬧,吐出了這句後就急急忙忙上車去了。 阿富這才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触电般地跳起,朝著那女子的背影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呸!你算什麽糧食!”然後就滿意地扶起了車子,看了看後座的籃子拴得很緊,上面蓋的兩張厚厚的報紙還在,只是幾支油條挪出了籃子,他急忙撿起油條在籃子上磕了兩下,裝好後就上車了。 随後阿富又想入非非了:“假如我有钱,我不开口,那倔老头子还要把三妞往我家塞呢!拿结婚证也不会像贵生那样去送礼给乡领导。送礼,低三下四的,真丢人!到那时,我请客,大家都到宾馆里平起平坐地吃肉下酒去。说不定他们还会伸出大拇指夸我一番呢!或许他们会用乞讨的眼光望著我,等我赏福呢!”阿富想到這里不由地发出了自豪的笑声:“嗬,嗬……” 一陣大笑後,阿富有些清醒了,又從夢幻裏回到了現實中:“哎!這年頭,玩味的都是有權有勢或者是些不要臉的。這都不是他媽的好東西,像仁贵這小子整天在外面,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却常常拿票子出来耍,上月在餐馆里碰上了,他和幾個同伴在點:全雞、鳝魚什麽的,還挖苦我:富貴,你也有資格進館子,哈——。真他媽的不識時務,都是偷來的,還在我面前拽。”阿富這时咬了咬牙忿忿不平地自言自语:“他奶奶的欺我這年月穷?等到我财运来了,富贵名副其实了,看谁还敢来欺负我啵?!” “谁能吃完這堆牛屎,我赏给谁一千元。”這是D大人的声音。 D大人,姓邓,名小龙,他个子不高,却长的身宽背阔,肥头大耳,两块脸像臀部,所以在学校里同学们都叫他“屁股”。人们把這个外号向外延伸,就说他是个“没有脸的东西”。他经常做生意(如:把县里的平价钢材倒回来卖给乡镇预制厂,把平价化肥弄到各乡村经销店销售等)。 D大人今天穿一件雪花尼的短大衣和一条紧腿“丁”字裤,显得极不相称,有点头重脚轻之感,观面部,两脸油光照人,一副十足的官像。近几年他靠县里的叔叔做了几笔赚钱的“生意”。一时成了這里的“红人”,于是人们把他名字里的“小”字去了,敬称为“邓大人”。背後人们又根据他的姓里面的拼音有个字母“D”,加上身材像“D”,于是就叫他“D大人”。 D大人和他叔叔都是邓村的人,邓村和肖村只有一河之隔。他的小妈是肖村村主任吴仁义的大姐,所以肖村的人,不论是不出门的老妇,还是刚懂事的孩子,都知道他叔叔在县里当大官。理所当然他叔叔的亲戚八辈也就在這里出名了。 阿富聽到賞一千元,思維觸電似的收了回來,目光立刻投向了說話的地方。 D大人還有三個死黨,經常跟隨左右,他們分別是江小虎、胡二郎、習忠桀。 江小虎,此人长著一张癞蛤蟆似的嘴,人们给他的外号是:癞子。 胡二郎,胡家的老二,是個文藝愛好者,在鎮文工團拉過二胡,所以人們叫他“二胡”,文工團解散後就跟定了D大人,人們也就將“二胡”改爲“二壺”了。 習忠桀,幼時患過小兒麻痹,頭有點偏,有人叫他“歪腦殼”,長大後,他說話做事總是自以爲是,人們給了個有官銜的外號叫“部長”,他還愛吹牛,愛說小菜一碟,後來又有人叫他“吹事員”。 D大人同伙和一伙青年正围著一堆牛屎在打赌。 阿富圍了上去,細看:牛屎是新鮮的、算珠似的,足有二兩多重。 “谁能吃完這堆牛屎得一千元,若吃不完倒罚一百,谁敢与我打赌?”D大人又重了一遍。 “哎呀呀!提到這东西就要呕吐,谁敢吃呀?”瘦弱的铲把脑壳康小生说。 “不要說是牛屎,就是米飯,幹吃也難得吃完。”白面書生肖錢生說。 阿富眼愣愣地望著牛屎,嘴在慢慢地收缩,心在想:“我在家里牛马不如地干了這么多年还没看到一千元。得了它,我就可以痛痛快快地享受享受。何况牛屎并不是孬东西,据说它含有多种营养物质呢!可见吃了是没问题的。”于是就决定试试看。 “你的話當真?”阿富懷疑地問D大人。 D大人很“认真”的回答:“我邓某人在這里好歹也是有头有面的人物,说话算数,一百年不变。不算数你当著众人的面朝我的鼻脸打!” 前元和仁贵交头接耳的小声说:“上下都是屁股,去哪里打他的鼻脸呢,這不是一句鬼话吗”。 癞子江小虎說:“富貴,你吃了,他不給,我們給”。 歪脑壳习忠桀跟著说:“对,我们给”。 于是阿富就找瞟眼子肖强出来做公证人,因为肖强在這一块还算是个人物。肖强推脱地说:“公不公证都一样,我们這些人都为你作证。” “对,我们都为你作证。”一个围观者也跟著说。 不料,D大人又提出新的條件:“一、在吃時,要趴在地上用嘴啃,不准用任何工具往嘴裏送(包括手),還不准沾到鼻臉上。二、在吃期間不准吃任何食物(包括水)。三、在十分鍾內要吃完,一點一滴都要用舌頭舔幹淨。完全做到了以上三點才能得到賭金一千元。否則由你賠我一百元。” 阿富听了略有所思地说:“這条件太苛刻了吧?比如:用嘴啃不准沾到鼻脸上……” “呵!你當一千元是那麽容易得到的!”D大人打斷了他的話。 阿富觉得這话也在理,就不再说什么,于是开始思索著怎么个吃法。 這时,胡二郎看了看阿富说: “富贵不敢了,怕别人说你是吃屎的狗。哈……”添了這把“催化剂”。 “谁怕,谁不敢!”阿富满不在乎地回答,因为他的确没有想到這些。 這么一提醒,阿富接著這个话题往下想:“当狗,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世界上不知还有多少不如狗,不是人的东西呢!像仁贵整天干丧尽天良的勾当,他比得上狗吗?连乡里的那个书记的秘书不是也在做狗吗?书记放个屁,他就马上在一旁嗷嗷地乱叫,别人都说他是狗腿子呢!他们都不怕别人说,我为什么要怕呢?——还有,我的大姨夫在村里当会计,全靠贪污、受贿搞来的昧心钱,然後到岳母家去大手大脚地花,就這还博得了岳丈的夸奖呢!小姨夫呢?他今天骗张三的钱,明个儿再骗李四的,却在人前人後昂头挺胸的晃悠。他们不是也不怕别人说吗?這年头搞到钱的是英雄,搞不到钱的是狗熊!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再退一万步说,我一不是偷,二不是抢,光明磊落地得钱,怕个屁,谁要说,说他奶奶的去吧!——我拿了這钱,说不定还会得到岳父的另眼相待呢?他一见到我的厚礼,也许会立即答应我和三妞结婚办喜事呢!到那时,我就带著她去周游世界(到城市去度蜜月),那该多惬意呵!……” “富贵,你敢不敢?不敢,就认输拿款来”。這是D大人在提醒阿富。 阿富说:“赌就赌!把你的摩托车钥匙压到公证人的手里” 。 于是D大人把車鑰匙放到了肖強的自行車簍子裏,阿富也把自行車推到肖強身邊。 阿富這才扑到了牛屎旁,一面仔细地看著堆头,一面盘算著怎样个吃法。他刚想开口,一股刺鼻的臊气就立即涌進心头,赶紧闭上嘴巴。他臼了臼鼻子,在心里说道“真不是滋味!”。但阿富还是退一步想:“皇帝老爷不也是吃的五谷杂粮吗?既然是五谷杂粮,里面就含有牛屎,這说明皇帝老爷也吃進了牛屎。牛在粮堆上拉屎拉尿是常见的。只不过是闭眼为净罢了。净?净个屁!还不是和我王富贵一样吃屎长大的。屎,屎再不干净每个人的肚子里不是也都有嗎?……” 他再也不願往下想了,眼睛一閉便開始動口了。剛開始難以下咽的情景自然是有的,比如,吃進第一口後,他闭著双唇,臼著鼻子,最後才闭著眼睛,头向下用力勾,這样就咽下去了。以後就毫无顾虑、毫无感觉地吃起来了。 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一见直吐唾液;有的不敢看,只是背著身子站在那里;有的在那里指手划脚,嘴里不知在叨唠什么;有的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议论之後就苦笑著摇摇头,随後离去……。 突然,“哇!”地一聲,一個小巧玲珑,身穿緊身衣,城市模樣的小姐嘔吐了,而且正吐在略有所思的D大人的褲腿上。 “你媽那個疤子!”D大人暴跳如雷地跺腳。 众人的目光很快转移过来,接著就是一阵大笑。 “对……不起!”那小姐一见刚吐的“混合物”就又要吐,便连忙用手捂了捂嘴,随後继续说:“我无意中一见那情景,来不及扭头就吐了。” “老子管你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弄髒了老子的衣服就得賠。”D大人惱羞成怒,把火全瀉到了那個小姐的身上了。 那小姐用乞求的眼光望著D大人小声说;“我,我有胃病,真的对不起!请您原谅!” D大人重新在那小姐的身上认真地搜索了一番,说:“不是看在你面子上,胸脯上,非要你和他一样把這舔干净不可,現在只要你给我擦干净!”D大人说著指了指阿富又指裤上的混合物。 于是衆人又是一陣哄笑。 那小姐满脸通红,低著头,慌慌张张去推车欲走。 “就這样了事?没那么容易!”D大人说著用力拉回了她的车子。那小姐没提防這招,所以差点跌倒在D大人的怀里。 “嘻——!”華仔在嘻笑,肖永林還打了個口哨。 另一簇,有一个围观者用手摸著下巴似笑非笑;有一个正想挺身而出,却被身旁的同伴拦住了并小声警告说:“还是少管闲事为好。何必招惹是非呢?你还不知道這个矮东西的厉害!” 多数围观者都津津有味地欣赏著,唯恐银屏上出现“剧终”二字。 那小姐還是不想擦,D大人便把那條腿伸到她面前說:“你不擦,老子就擦到你身上。” 那小姐无奈只好搜出纸来,蹲下,拉著裤腿边,擦了一遍。D大人见状便说:“没擦干净,不能走!”那小姐为了早点离开這里,就又蹲下擦了一遍。 D大人這才放了车子说:“算你今天走运,要是往日,老子不把你玩个够!” D大人转过身来,见牛屎快完了,又开始思考著采用哪种办法来对付要赢的阿富最简单、最有效。 看客们看完那出戏後,又转过来看阿富。只见阿富像在和谁抢夺似的,一口干掉了最後一坨带沙的牛屎。 阿富這才得意地从地上蹦了起来,脸上果然没有半点污物。 “嗬!嗬!你輸了,拿錢來!”阿富興奮地向D大人說。 “什麽輸了、贏了的?”D大人似乎惱怒的回答,並一把奪過了肖強手裏的車鑰匙。 “你打賭輸了,怎麽還裝模作樣呀?!”阿富感到非常吃驚。 “打赌?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谁会和你這号的东西打赌呀?!老子是让你吃吃屎,给大家看看的。哈……”D大人狂笑起来了。 “你,你不是人。!你這个没有脸的东西……”阿富指著D大人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是人?哈——我不是人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你是人!是人怎么会吃屎呢?哈,哈。”D大人说完众人也跟著一阵哄笑。 “你,你骗人,你這个矮驴日的玩弄人。你……”阿富仍然指著D大人语无伦次的叫嚣著。 D大人“严肃”地对阿富说;“老子不骗你這号苕驴日的,骗哪个去呀?告诉你!老子的钱就是骗得你们這些苕驴日的。——老子骗了你,又怎么样?”。 看客们有的点头称是,觉得有道理。有的在交头接耳地议论著。 阿富突然狂叫起来:“我要打你的鼻脸!不,我要打你的屁股!你這个没有脸的东西!”说完就直扑D大人。 D大人見勢不妙,一邊躲一邊喊:“小虎、二胡、歪腦殼跟我頂住”。 話音剛落,三個死黨一擁而上把阿富死死纏住。但是他嘴裏還不停地喊:“狗日的,D小兒,你不是人養的東西!……” “啪、啪”兩巴掌響亮地打到了阿富的臉上,D大人邊打邊罵:“去你娘的!你也敢跟你鄧爺爺動嘴動舌,看老子今天不揍死你!” 阿富還是亂喊:“狗日的,D小兒……” “啪!”又是重重的一巴掌。“還敢啵?!”D大人眼露凶光,咬牙切齒地逼問。 阿富心想:“他這时人多势众,硬扛是扛不过的,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就住了嘴,说:“不敢了。” D大人這才叫同伙放了阿富,上车“呜”的一声飞驰而去。接著三、四辆自行车紧跟著。众人无话,把戏看完了也就散伙了。 阿富受到了愚弄、欺骗和侮辱後,思想没有以前那样活跃了。半晌,才推起车子怏怏地去了。他迷迷糊糊问自己:這种叫人难以启齿的滋味可能就是受到愚弄和欺骗的滋味?這种叫人不敢提起的滋味可能就是被侮辱後的滋味?自问後就再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了。 阿富暈暈乎乎地到嶽母家時已是下午三時了。冬天的日頭很暗。此時,嶽母家的院內已如暮氣沈沈的晚上了。祝壽的客人已走了一大半。 阿富来到這里和往常一样,解下车上的篮子就往堂屋里走。厨房里的几个妇女在指指划划地说著什么。岳父含著刚点燃的烟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爸爸!”阿富一见岳父比往日更加严肃就垂下了手,不敢再抬头看岳父,只是站在那里等著岳父训话或吩咐。 嶽父沒有應聲!給了個白眼就走開了。阿富忽然顫抖起來,使本來就有些寒冷的身體起了許多雞皮疙瘩,腳步也不那麽平穩了。于是就挪動幾步靠到了堂屋的門旁。 這时,岳母拿著筛子从厨屋走了过来。 “妈——!”阿富的头歪靠在墙上,用乞求的目光望著岳母,希望他们收下自己的薄礼,不要再像去年那样当著众客的面甩他的礼。岳母仍未回话,仿佛没看见他一样,径直去了。 “怎么还不见三妞来接礼呀?”阿富心里嘀咕著。 大姨夫,小姨夫和其他几个客人在闲聊著,见阿富来了便问:“富贵弟,牛饼好吃吗?” “油餅當然好吃呢!” “难怪你吃了那么多呢!”小姨夫坐在屋里的椅子上翘著二郎腿,仰起头说。 阿富這时才明白吃屎的事已经传到了這里,不由得流出冷汗。 两个姨姐正在安排最後的一顿午餐,见了阿富也无话。 阿富觉得老站在那里也不成什么体统,就硬著头皮挪進了屋,把籃子放到櫃子上,並且幹脆坐到了已擺好杯筷的桌旁。 岳父顿时大发雷霆,“嗵!嗵!”跑進来不由分说就把篮子甩出了门外,篮子在院子里滚了两滚,“高粱小曲、油条散了一地。” “出去!给我滚出去!我這样体面的家怎么能容你這种下贱东西?!”岳父叫嚷起来。 “我、我……”阿富怯怯地站了起來,語無倫次。“哦,哦!”地吞了兩口冷氣加上肚裏東西難受便打起嗝來。 “嗝、嗝……”阿富連打幾聲響嗝,把難聞的牛屎味散了一滿桌。 桌旁的客人紛紛捂起了鼻子,有的起身離開了座位。 嶽父氣急敗壞說:“還不給我快滾!”。 “我是为了您,才這样……”阿富无所适从。 “這是什么话。”一个客人说,“你吃屎管他屁事!” “爲了!給他家……多送禮!”阿富感到很委屈。 “喲!人家娶媳婦誰不送禮啊?怎麽沒有和你一樣去吃屎呀?!”大姨姐從廚房裏出來兩手插腰逼問阿富。 “哈哈,就你這等傻样还想娶媳妇?我看你只有吃屎的命!”大姨夫指著阿富说。 “可见就是个贱东西!”另一个客人接著说。 “嗯!”一個三十歲的客人火上澆油“是像賤胎,你們看他那副賤像!” 众客七嘴八舌地说著,笑著,像在品味从京城带回来的佳肴。 這时,只见阿富的岳丈手里拿著根一米多长的木棍,紧绷著脸,怒气冲冲地朝他奔来:“还不快滚!”说著扬起了手里的棍子。 阿富站在那儿,一见扬起的棍子便慌忙後退,不料绊著了腿边的条凳,摔了一个趔趄。然而,棍子也跟著打了过来,他急忙伸出一支胳膊,翘起一条腿来招架:“爸——爸!我,我还有话跟三妞说!” “誰是你爸爸?!”嶽父大人余怒難平。 這时,三妞的房里传来抽泣声。 “是三妞在哭!”阿富聽出來了。 嶽母從廚房出來,聽到哭聲,又看到此景,就拉開了老頭子。 “三妹!与這种人一刀两断算了,还哭么事呀?”大姐正在劝三妞。 “我是在哭那个做媒的婆娘骗了我,害了我。那婆娘说他忠厚老实,人品好,谁知他是一个吃屎的窝囊废呀!你说别人把我和這样的东西谈恋爱的事讲出去了,我还怎么抬得起头呀!我以後该怎么办啊?”三妞坐在床上还是哭。 “他是他;你是你。他的窝囊废还沾到你的身上不成?”這时二姐也来劝三妞。 三妞覺得她們的話也有道理,就不再哭了。大姐、二姐就各自繼續備餐去了。 阿富乘势低著头蹩進三妞的房里,半晌才张嘴慢慢地说:“我给你丢脸了,你就饶了我這次吧!我保证以後再不给你丢脸了,为你争气,好啵?” 三妞陡然站起来,一个扭身把一把马尾式的长发甩在了阿富的面前,对著墙上的演员说:“丢了我的脸就得赔我的损失,赔我的名誉,你赔得起吗?你想求我饶你,想我一辈子跟随著你受气,受侮辱。没门!” “三妞——!” “以後各走各的路,再不准你提我的名字!” “我是爲了你呀!”阿富情不自禁地大聲說。 “爲我?你除爲了敗壞我的名譽外,還有什麽?爲我?你爲我花了多少錢啦?虧你還說得出口!” 阿富仿佛有一种乱棒劈头盖脸打来的感觉。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你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呸!”。 “給我滾出去!” “你!你!呸!” “滾蛋!滾蛋!再不滾,我就叫人!”三妞轉身操起身旁的板凳。 外面的客人听到吵声越来越大,以为是干起架来了,于是纷纷提著棍子冲了進来。 阿富轉身一見“噢”了一聲,就跑出門外提起地上的籃子騎車飛似地逃走了。 阿富一阵狂奔後,突然一股忧愁在他的脑海里迸出:“完了,完了,彻底完蛋了:唯一的希望——结婚被摧毁了。钱财也受到了损失,还有人格、地位和出路也没有了。——天哪!” 阿富丧且地低著头怏怏朝前骑著,速度越来越慢,到了一座桥上,他下了车,便不愿再往前行了。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桥上,木然地盯著河水,那河水无动于衷。他好像在桥下努力地寻觅著什么,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 他恨不得一头栽進河里,把侮辱和痛苦一起淹没。他感到头昏目眩,眼前一片模糊,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阿富醉酒一般两腿发软,软得都快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了。他身子不由地向旁倒,车子也歪在了桥栏上。這把他後面的两个老人吓得一跳,急忙紧跑几步,赶了上来。 “富貴!富貴”一陣急促的喊聲。阿富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顫。因爲他此時深怕碰上熟人,而偏偏又碰上了。 喊他的是何大伯,六十多歲了,常做賣糖的生意,是阿富的老鄰居。 何大伯挑著卖糖的担儿,正和他的远房亲戚老陈走著、聊著。老陈也想做卖糖的生意,今天是首次来肖村進货的。何大伯路过三妞的门前时,正看到阿富的岳父拿著棍要打他。走出那个村头又听到别人在讲三妞的未婚夫吃屎的新闻。他現在以为是阿富一时想不开,想寻短见,便急得喊了两声,接著又说“你這是干什么?啊?”。 阿富回头一见是他,才松了口气,慢慢平息了心中的慌乱。因为何大伯待人和善对他不错,有时阿富还悄悄地向他诉苦,他觉得世界上只有何大伯才了解他的心思。此时,他真想在何大伯的面前痛哭一场,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哭。他想把今天的痛苦屈辱向何大伯倾诉,但又难于启齿,无奈只好含著眼泪低低喊了声:“何大伯!” “快回去吧!”何大伯原想慢慢地来安慰他一番的,但一站住就看见身旁老陈显得很著急,好像还有什么事等著他去干似的,于是就只好這样催促阿富。 “我、我,解个手後就走!”阿富隨便應付一下。 阿富回家除了怕碰上村子裏的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還怕獨斷專行的父親——王仁喜,所以他遲遲不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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